我沿着人类智慧的星河溯流而上,遇见唐诗宋词的清云飘飏,感受诗骚乐府的夜风拂面。我看见文学的明月穿透古今,万千的风景掩映于浩繁卷帙,字里行间。尽管起初,我并不知晓我的使命。
当我被第一簇火苗点燃时,见到的是一个垂垂迟暮的老者。我看着他执经卷,时而皱眉,时而展颜,时而提笔作注,时而自语,我不明白他在做些什么,想倾身看个仔细,恰好此时他提起墨笔,衣袖拂动间带来一阵风,才得以让我看见——那是一本书,一本充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的书。我初时极觉诧异,可后来春去秋来,我始终陪在他身边,也渐渐明白了一切。他是先贤,是圣人,但在我面前、又或许是在这满屋的书卷之内,他卸下了全部的心房,他向我倾诉,当他拿起第一本书卷时,就再也放不下了。他说初始他还是满头青丝、意气风发的少年,但日复一日地阅读,当最后一卷书合上时,他已经变成了动作迟缓、两鬓斑白的老者。他又说,衣带渐宽终不悔——因为他知晓他所读的不仅是传世的檄文,更是心灵之间的碰撞,岁月的打磨让他口齿不清,但话里话外都只有一个主题——读书,那是他毕生的夙愿。随着他被历史的尘埃淹没,我也随之熄灭。
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破旧的木屋。此时正值寒冬,冰霜由木窗悄然而落,甚至将我的焰火都吹得有些黯淡了。我急忙向桌内移了移,一面又暗自思忖,这间屋子的主人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也会同我的上一任主人一般喜欢阅读吗?“吱呀”一声,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我望去——那是一个衣衫单薄、面黄肌瘦的青年人。他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一双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待他走进来我才发现,他的怀里抱着一摞书,那些书甚至有些已经泛黄,但他却视如珍宝。他走近木桌,看到我时疑惑地感叹了一声,抬手将我吹灭,就借着窗外尚且明亮的天色执起笔来,边抄口中边念念有词,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停笔,却又是借着夜色细细读起来,一字一句,反复咀嚼,读至共情之际,便执笔圈画。不知何时,我陷入沉眠,等到再次睁眼时,看见的只是他迈入漫天风雪的背影,再无其他。
耳畔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东西碎裂的声响,我发现自己长高了许多,还未来得及深思,青年人的破门而入瞬间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个恰值二十一二岁的青年人,满头华发,但双腿残疾,不能行走。最初的几年,他颓废消沉,早就没了那个年纪应有的朝气蓬勃,取而代之的是将死之气,有时他与母亲的争吵甚至会波及我。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的母亲,而他也一反常,开始深默、开始阅读,他似乎爱上了这种感觉,或许是他从书中体会到这样的人生也能过得很好。他慢慢地看见,勇猛与可敬之处还有着更为复杂的人生处境,他与书中的人共情,与写书人的灵魂碰撞,他的心魂在突奔和涌潮,在暖黄的灯光下坦然接受生命的一切馈赠与伤痛。我看着眼前的一切,久久不能言语。
可时光从不会慢下他的脚步,任凭你如何挽留哀求,转眼之间,已是高楼林立。我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高了许多,因为在不知不觉之中,流年早已偷梁换柱。我的视野不再局限于一人的书桌而是千千万万人。在这个时代,书桌前早已不会有古时那般皎洁的月光,不会有“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的雅致,“阅读”已经成了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珍器,原本的光彩不复存在。“经典”被当代年轻人抛之脑后,“阅读”竟成为碎片化时间所为之物。我不断眺望那最初之在:天地一片澄澈,贤人执卷而立,阳光中缥缈可闻的一缕书香气,于世界之外构成无限。但是,幸好,或许于世间的一隅,有人会始终记得那宫廷上熊熊燃起的烈火和那漫天的浓烟,正如“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仍有余温”,阅读便是那灰烬深处的余温,尽管日月流转,春秋代序,仍不变其本色。
这一生,我去过许多地方,从贫苦人家,到皇宗贵族,唯一不变的是经过历史洗涤的古书典籍;我见过太多的人,从天之骄子,到芸芸众生,始终流转的是激烈奔涌的心流相汇。哪怕是百年前早已灰飞烟灭的贤人,我们亦能于当下于古书中窥探到他的踪迹。我想,在日月轮转中,我早已明白,这就是阅读的意义,是跨越千年、跨越人潮、跨越一切的传承。
时至今日,我们仍然能从《瓦尔登湖》中聆听梭罗内心的静谧与悠然,仍能从《肖申克的救赎》中探寻安迪的挣扎与勇气,仍能从《病隙碎笔》中深思史铁生的醒悟与淡然。堂皇转瞬凋零,喧嚣是短暂的别名,惟“阅读”一事历久弥新,掬一捧星河儿点,皎皎万岁千秋!
(文/郭思妤 指导老师/尹素青 洞口县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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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华声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