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我个人的青春旁白
(作者 / 王虎 浏阳市嗣同高级中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诗经·国风·郑风·子衿》
我活到40多岁才明白,很多树的叶子不是在秋天掉得最多,而是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比如浏阳三中的那棵最大的香樟树。
风起时,落叶纷飞。可是每一枚叶子掉落之前都有一枚嫩绿显露在枝头了,让人在感叹生命易逝的同时看到明天的希望与美好。
岁月会有痕,会在叶子上刻下清晰的脉络,每一道脉络记载一段过往;岁月会有情,会在每一个时间节点留下信息,每一条信息都承受着一种解读。信手拈起一枚落叶,透过它的斑斑驳驳,往日的种种就会浮现,时而会心一笑,时而隐隐作痛。绵绵不绝……
一
时光必须先回到2000年的那个夏天。这年我原来在浏阳市第十三中工作,这里是我高中生活学习三年,毕业后工作两年的地方。这个夏天,十三中与三中合并,我与女朋友顺利地进入浏阳三中工作。“顺利”一词其实就是说在当时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之所以这样说只是证明浏阳三中的所在地——狮山,对我来说真的是块福地。
那时候真的几乎是一无所有。我打地铺睡在食堂的地板上,心里却是有着无限的憧憬与干劲儿。青春啊,是用生生不息的希望和源源不断的向往编织的彩虹——9月1日开学,我直接担任了高三班主任,那个时候可以说是被委以重任;青春啊,是用爱的真诚和拼搏的汗水酿成的琼浆——10月2日,中秋节我结婚了。后来我写下了《相爱那年没有钱》,因为这段岁月是我心尖上的疼痛与心底里的幸福。
2001年的高考我们班取得了全校第二的成绩。现在这批学生都已经人到中年,好多经常联系我,唏嘘感叹不已:幸福与快乐往往是在艰辛之中,更是在日后不经意的回忆时不经意的就被一击而中——这批学生是我当高三班主任与我年纪最相近的了——所以很多也成了我的好朋友。
紧接着2002年我又担任了高三“文一班”的班主任,2005年担任高三213班班主任。现在回想起来,当班主任的时间虽然累些,但也是最有成就感的。就像我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老师就是当年的班主任。他们教授过的具体知识几乎都是如数奉还了,只记得当时他们找我们谈话时,给我们的鼓励或者批评。比如我高中的班主任老师陈辉章先生,教授我的化学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我仍然记得高二时那次我跑步晕倒后,他给我煮的水花蛋。陈老师后来也在浏阳三中工作了一年,担任副校长,还是教授化学。后来他去了长沙工作。去年五月,他去世了,三中的很多师生去为他送行。
在回忆这个小小的驿站上,我们只能够做一个短暂的休憩。我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唏嘘感叹,我们得抛开一切,继续赶路。我只能告诉你,那时的微笑真美,青春真好,我们少年如风,一起奔赴一场又一场的美丽相遇。
二
到三中执教是我工作的第三年,也是我第一次担任高三的班主任。同时我还执教了三个高二的班级,叫做“跨头”,授课的四个班级分别在三栋楼的四个地方。记忆犹深的是红砖木地板的门楼,教室在二楼,走上去有种别致的感觉。教室呈狭长形,每行可以坐十个人。这两栋楼后来因为学校的发展需要被拆掉了——后来才明白,被拆掉的木楼,不仅仅是学校的门楼,也是几代人的青春印记与岁月痕迹。
2002年以前三中学子的毕业照都是在木楼前拍的。门口有一对联,字体遒劲有力:
学子长滋化雨
狮山永踞雄风
有人说这对联有点“狂妄”。但只要是稍稍了解“狮山”历史的人就不会有这样子的看法。浏阳三中的前身是清末浏阳四大书院之一,年逾百年,当时有标准的四合院,有名家担任“山长”。后来三中一直是浏阳市的重点中学,再后来是浏阳市三所省级示范性高中之一,无论教学质量,还是文化底蕴都是配得上这幅对联的。
只是我当时年少轻狂,作为历史老师也都没有去深入探寻其历史渊源,更没有深刻地感悟其博大精深。只是把时间与精力放在了教育教学上。生命终究不会是一次次的彩排,走得不好还可以从头再来,她绝不给你第二次机会,走过去就无法回头。
那个时候,靠近木楼的柏树上挂有一座铜钟,全校的作息是由曾老爷子把控的。我父亲在三中读书时,他就是钟声的“把控人”——几十年如一日,每次铃声的误差不会超过三秒钟,有人甚至开玩笑说,学校没有校长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曾老爷子。曾老爷子去世时我特意去送了花圈,磕了头。柏树至今苍翠,铜钟珍藏在学校校史馆了。
三
2002年九月份,我执教高一,担任文科教研组长。这时候李尤清校长升到省城当校长了。我之所以要写到李校长,一是我结婚时他到了现场。二是我当年的轻狂无知,他却对我特别的包容。三是20年后我与他在浏阳市的嗣同学校有过工作上的交流——人生兜兜转转,每一次遇见原来都是早有安排的。
李校长调离之后是赵科发老师担任校长了,赵校长那时候意气风发,锐意进取,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一上任,就推动学校晋升为“长沙市示范性高级中学”,接着就在2006年成功申报“省级示范高中”。2012年,赵校长升任教育局副局长。有次偶然的见了面,他说:“王虎,你是我最讨厌的员工,也是我最喜欢的员工!”我的回答是:“我对您也是这样子的看法!”
记得非常清楚的是2008年的春节,赵校长特地带领全体行政人员到我家拜年,说是要给我增添人气。我急急到街上买了烟酒招待。果然我们就在当年怀了孕,并在2009年生下了王竞择。一位最“讨厌”我的校长竟然如此细心地关注一位普通老师的心境,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永恒感恩之。
后来我成功申报“名师工作室”,赵局长特地嘱咐我要更加低调做人,踏实做事,对我关爱有加,又严格要求。我知道这里面既有他对我的鼓励,也有着他对浏阳三中深深的情结。我们很多人的青春都是在他的带领下奋斗过来的!
四
人生,就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较量。
我在2005年的4月份被学校突然任命为“教科室副主任”。这个职位一般是要经过担任年级部主任且取得显著成绩才能晋升的。比如我的师傅张祖明老师。当然后来这个程序变了。我在教科室做了5年副主任,后来又做了3年主任,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我以为教科研的性质与职责决定了它所做的工作没有‘立竿见影’成效,更没有‘声名显赫’的功绩。往往需要经过较长的周期才能看到效果。对一个教育工作者、一所学校来说,科研首先是一种态度,一种思维方式;往长远说,是一种高度和一种境界;从效果上看,是一种积淀,一种厚积而薄发的力量。”这是我在2007年发表于《校长参考》第2期的一篇文章里的一段文字,现在看来,当年还真是算个“有识青年”了。
2013年至2016年我担任年级部主任,写了3万字的流水账日记。这三年我是在用生命工作。孩子小,妻子李敏担任班主任。好在后来的结果都还好。毕业会考浏阳市第一名,刷新了本校记录。高考一二本上线419人,一本109人,600分以上11人,这三项也是当时学校的记录。更为重要的是全校三大难题(穿校服不整齐、谈恋爱、玩手机)在三年中都有实质性的转变。尤其是临近高考时,我顶住压力,成功举办了浏阳三中第一场“成人礼”,我作了《该说谢谢的人是我》的演讲,至少当时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也确实是非常感谢当时的团队老师,比如十六位班主任、张德喜副校长、袁忠主任等,尤其是张小宝校长。
宫崎骏在《龙猫》里曾说:“努力过后,才知道许多事情,坚持坚持,就过来了。”对此,我是有着深刻感悟的——人生中很多的艰难,回过头去往往,都不过是生命长河里的一朵小浪花。
五
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谁的面前不横亘着几座大山?我虽然没有“搬山填海”的能力,却有“愚公移山”的决心和耐心。而让我锤炼这种决心与耐心的主要人物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张小宝校长。
我跟张校长是真正的亦师亦友,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喜欢抽烟,我喜欢喝酒;他下得一手好围棋,我好写文字。他是学数学的,却很喜欢与我言谈历史。我脾气躁、性子急、喜欢打嘴巴仗。他思维缜密又跳跃性强,性情却非常沉稳。记得有一次我惹上了所谓的“文墨”官司。有人找到了学校,他对着来访人轻描淡地说道:“文章我也看了,就算是作者有意,若阅读者心中无鬼,写又何妨?”就这么给我挡了回去,为我免去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文人纠纷。也为我的继续张狂起了一定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担任年级部主任时,张校长是对我特别放手的。记得高一时缺少老师,我一口气“招进”了十几位。后来谈及此事,张校长又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你的脾气性格,但做事认真踏实,没有私心。”
我的脾气与性格让我在工作上“得罪”了不少人,可也正是凭着“做事踏实,没有私心”,支撑我跨过了“横亘着几座大山”!也一直影响我到现在。所以我才会有这样子宣告:“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不相信命运,只是喜欢自己的性格!”
2016年夏天,我决定举家到长沙生活。张校长没有过多的挽留我。后来也是从别人口里知道,他说:王虎不是做行政工作的料,我留着他只会误了他。离开三中的时候,我是有情绪的,现在想想,他是最懂我的人之一了。
后来我评上了所谓的“名师”、“学科带头人”、“特级教师”,等等。表面上看是我离开三中后的所谓荣誉,其实根底都是在三中打下的。要感谢的人可以列出一长串的名单:易晖、苏耀斌、赖毓、李仲弘、苏俊略、罗世良、林艾、陈菊珍、胡泉辉、柳升超、李友祥、瞿皓、彭望朗、周红文、陈凌云、刘朝柏、刘运秋、聂畅、李盛华、王运珍、高余良、李谟辽......
“岁月漫长,唯热爱可抵。”教师是一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职业。其实,一个老师最重要的是对教育的热爱,第二就是自己的专业过硬,如果说我这两个方面都还过得去的话,就是得益于我在教科室工作的八年时光了。从2011年开始,我真正做到了“走出去”: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更看到了自己的短板,看到了自己的差距,看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可以这么说,有了2011年的我,才有了现在的我。
一路走来,生活难免遇到荆棘坎坷,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努力不是为了超越谁,而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能成为更好的自己是因为遇见了一批又一批更好的“贵人”。更重要的是让我懂得了“成就他人,便是成就自己”的真正含义与真正意义了。
六
在浏阳三中工作了整整16年,这是我的全部的青春时光。我知道我还能一次次回到狮山,一次次在楼下仰望我住过的房子,一次次与熟悉的老同事打招呼。可是,又真的回不去了,那个特定的时空只能作为美好的回忆了。而回忆里的很多东西,在很多的时候往往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缺乏的或者正在失去的。
都记不清楚是哪年的春节了,我们五栋的老师自发的聚集在一起了——每家做2-3个菜,把桌子搬到楼下的小广场,有酒的拿来了酒,有水果的搬来了水果,晚上燃起了篝火。孩子们追打嬉闹,同事们或谈笑风生,或引吭高歌。我只记得彭学思老师唱起了西乡花鼓,女老师们跳起了舞,陈凌云老师泡了一晚上的茶,杨遇春夫妇把家里土特产全搬出来了,我们一起烧掉了三大捆柴火......
第五栋教师宿舍还仿佛从前,很多老同事也还住在原来的房间里,当年很多的小孩子已经考上大学,奔向世界各地了。
或许我们之所以喜欢回忆,或者说常常不自觉地陷入回忆中,大概是因为回忆能够弥补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某种缺憾,求得短暂哪怕只是一刻的心理平衡吧。
比如篮球。这是我一生的挚爱。三中那个时候是水泥球场,我每年都要磨破三双鞋子。三中那时候也非常开放,古港街上的青年可以进学校打球。我们每个学期都会分组进行比赛:年级组、三人制等。在篮球场上,我的门牙打掉了,手指打断了,脚扭肿了......大概是体育组老师看我这么卖命吧,两次让我进了学校篮球队。尽管基本上都是“打酱油”,可是能够跟着兄弟们一起流汗、喝酒、吹牛,这些可都是年轻时候不可缺乏的“三大必备项”啊!
一起打篮球最先一批是李宗辉、苏艳龙、钟兴明、袁历民、刘景武、何茂春、张武、欧阳旺盛、陈凌云、胡云保、满杰、蔡令军、周占武、钟景、邱勇等;后来的就有蒋炜、赵世强、李藏渐、彭斌、周松胜、赵飞等;女队有肖跃先、李晓燕、金友华等。这些人如今有的退休了,有的调离了三中,能够还在场上打球的也不过三五人了。
可是为什么要列出这么多的同事姓名呢?记得安德鲁·卡耐基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姓名是他自己最熟悉、最甜美、最妙不可言的声音,在交际中最明显、最简单、最重要、最能得到好感的方法,就是记住人家的名字。”我不是要为了“交际”,更不是为了得到“好感”。我只是觉得记得一个个在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也是我活在这人世间的证明与继续活着重要的动力之一。
还比如,写文字。我是学历史的,可是喜欢写文字。写的最疯狂的时候就是在浏阳三中。我在2007年被中国杂文网列为“探花写手”;2009年“烟雨红尘”评我为“十大风流才子”之一;“榕树下”、“江山”、“红袖添香”等都聘我为主编。“浏河时评”我也曾闹腾过一阵子。那个时候可以“百家争鸣”,我也算是在网络的江湖里快意恩仇过“侠客”吧。我的所谓代表作有《爱情最初的颜色》《那年那夜那场雨》《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网名叫做“浏阳老虎”。现在还能在网上找到一些痕迹。
“对其本国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 ——钱穆《国史大纲》
如钱先生言,国家如斯,民族如斯。可是,作为中国广袤土地上似乎可有可无的一粒尘埃。我总是觉得是要在个人的记录里,更应该有一种出于对自身经历的温情与敬意,人类整体的历史意义才会真正浮现出来。毕竟无论如何,“世上仍有忘不了的人和事”,过去如此,未来也应如此。
我离开浏阳三中整整六年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一次次把我拽回到狮山,拽回到当年的梦幻里。是的,我也常常回到三中,我有工作室的活动要开展,有“老虎助学会”的事情要落实,有喝酒的朋友还时不时约我回去大醉一场......
“一杯酒,只能干掉一次/一场雪,只能融化一次/......我成为我/只有这一次/......”李诞的《只有一次》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只有一次”。我的《纯属我个人的青春旁白》真的只属于我个人,至于文中提到的其他姓名,他们各自是自己生命的主角。我只是有幸与他们同行过一段路途。
给所有人以时光,是上苍的恩赐;时光远去,人亦日渐老去,毕竟上苍的恩赐终究有限——庆幸,生命只有一次。
那见证四季轮回的两棵银杏树;那弯弯曲曲的庭院小路;那连接博文楼与拔萃楼的“天桥”;那个当年留着长头发在晨风中奔跑、在暮色里沉思的青年......
如此张扬。如此内敛。
如此熟悉。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