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白痴》中的狂欢化特征分析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狂欢化理论的运用
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提出,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情节结构特点不同于同时期俄罗斯文学作家采用的、结构稳定的传统文学样式,而由于其作品内在的复调性和未完成性,而具有根源于古希腊罗马苏格拉底对话、梅尼普斯讽刺的“狂欢化”色彩——巴赫金提出“狂欢化”理论的核心是狂欢节向文学语言的移位[1],通过狂化节本身、狂欢化活动及狂欢化精神对其进行概括分析。在阅读后,我从文学作品中文学形象的狂欢化、文学场景的狂欢化、文学语言的狂欢化、文学思想的狂欢化四个方面,对《白痴》的狂欢化特征进行分析。
一、文学形象的狂欢化——狂欢形象的双重性
巴赫金指出,狂欢化形象具有双重性,在自身中结合了交替与危机的两位一体[2]。这既包括了形象自身正反的同体,也包括形象之间的双重化身。
《白痴》中大多数形象都具有正反同体的特征。心灵、性格、处世态度上“完全是一个孩子”的梅什金公爵,是一个外表“白痴”实则纯洁无瑕的人物;美貌出众、才情双全的娜斯塔霞,时常流露出忧郁乖戾、顽固专横的“疯子”特性;贵族地主托茨基的显赫富裕衣冠楚楚,掩盖不了他作践女性的卑鄙下作;罗戈仁千金买一笑的豪放,暴露出对美践踏侮辱的粗野——这些都是狂欢形象双重性在同一人物上的融合。
形象之间的双重化身在《白痴》表现得最明显的则是梅什金公爵和罗戈仁。作品开头就是两人在火车车厢中的相遇,罗戈仁“不时露出傲慢、嘲讽,甚至恶毒的微笑”[3],梅什金则“流露出平静然而忧郁的神色”[4]。陀思妥耶夫斯基用简洁的心理肖像勾画出两人性格上的鲜明差异,暗示着两人由于正反对位而形成的不可忽视的紧密联系,而后在情节的发展中不断安排着两人的对话、碰撞,直至最后在罗戈仁杀死娜斯塔霞的高潮处,完成梅什金公爵在双重化身罗戈仁身上的被否定和净化超越[5]——梅什金公爵和罗戈仁的双重化身特征也在《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和斯维里加洛夫、《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伊万和斯麦尔加科夫中回响。
人物形象的狂欢化特征揭示出人的复杂性和不稳定性,展现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人深刻独到的认识。
二、文学场景的狂欢化——宴会中的狂欢仪式与活动
在《白痴》中,最能体现文学场景狂欢化特征的是第一部中娜斯塔霞命名日的情节,它集中而鲜明地体现了加冕-废黜的狂欢仪式[6]和广场化的狂欢活动[7]。
本应庄重的命名日宴会,却在费尔德先科的提议下走向讲述自己一生中干过的一件最坏的事的戏谑调笑,走向非理性的狂欢仪式。聚集在一起的人物本都有各自身份的加冕(特别是叶潘钦将军和贵族地主托茨基),但在人物身份在叙述丑恶的废黜活动中,出现了脱冕的趋势——即使最后将军和地主狡黠地对自己行动的欲抑先扬造成了脱冕仪式的未完成性,但这样更以动态的样式,显示出加冕-废黜仪式的相对性和过程性[8]。
宴会中人物的构成直接体现了广场化的狂欢特征。在场景中直接具有小丑寓意的费尔德先科,喊出“让我这么一个费尔德先科同阿法纳西 伊万诺维奇这样一位高雅的绅士平起平坐”,清楚点明了宴会打破了因等级地位、价值认知产生的隔绝疏远,构建起全民的、包容一切的狂欢广场:事先被邀请的宾客涵盖小丑费尔德先科、寒酸的老教师、腼腆而一言不发的陌生小伙子、活泼的女演员、绝色的少妇、将军、贵族地主各色人物,而宴会中又有梅什金公爵、罗戈仁不被预料的闯入……这样都充分构成了宴会场景全民的、开放的狂欢化广场特征。
狂欢化广场的场景将荒诞纳入合理的范畴,构建起独特的艺术效果。
三、文学语言的狂欢化——狎昵笑谑的言辞
在狂欢化的背景下,出现了狂欢广场式的,对一切人、一切事物都报以狎昵交往的辱慢与贬低[9]。
还是以命名日的典型场景为例,在狂欢化的命名日宴会中充斥着大量狎昵笑谑的言辞,而其中又特别以娜斯塔霞对讲个人述丑恶事情的狎昵支持、对叶潘钦将军所谓丑事的嘲笑讥讽、对自己名誉爱情归属的漫不经心态度,典型展现出叙述语言的狂欢化。
《白痴》中并不只有狎昵笑谑的言辞,同样有庄重纯洁的对话——狎昵笑谑言辞的出现有其狂欢化场景的支撑,文学作品中不属于狂欢化场景的部分不应该出现狎昵笑谑的言辞,不然就会滑向粗俗污秽的深渊(欧洲此前对拉伯雷《巨人传》的批判或许来源于对《巨人传》彻底狂欢化场景设定的忽视)。
四、文学思想的狂欢化——开放自由的狂欢处世态度
巴赫金在狂欢化理论的总结中提到,狂欢化使大型对话的开放结构能够建立起来,狂欢处世态度帮助陀思妥耶夫斯基克服道德上的唯我主义,也克服认识论上的唯我主义[10]。
梅什金公爵寄寓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理想,但却不是一个理想人物。他在现实世界中以基督一样的圣徒精神行事,但在现实下,他拯救娜斯塔霞、获得精神幸福的行为最终走向惨败——陀思妥耶夫斯基试图寻找救世典范的尝试最终向生活的残酷真实妥协,救世的形象最终定型为理想化的标本,《白痴》创作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自我否定与超越,正是他开放自由的狂欢处世态度的体现。
纵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狂欢化的文学思想超越了单独的作品,也超越了具体的题材、情节结构,甚至抽象为一种狂欢化精神,而有机地与思想的“复调”性结合在一起。狂欢样式的开放性大型化,使得每个人物都能平等的沟通交流,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作者隐含的立场无法操纵人物的思想和立场——《地下室手记》中自我矛盾的地下人没有从自我否定中新生,《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伊万没有完成信仰与自我的统一,《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在梦的启示中走向救赎的模糊结局也并不能使我们满意……
巴赫金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批评理论影响极为深远,他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思想、情节、体裁、话语提出的“复调”“狂欢化”等重要理论概念影响极为深远,为文学批评领域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提供了有效指引。虽然《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试图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所有作品构思结构都纳入“狂欢化”的阐述有一些生硬之处、图解之嫌,但“狂欢化”的确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重要特点。
(作者/车为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22级中文四班)
参考文献
[1]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135
[2]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139
[3] 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文集.第八卷[M].南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4] 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文集.第八卷.[M].南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5]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141
[6]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138
[7]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142
[8]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138
[9]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143
[10]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197
(一审:罗江龙 二审:邓望军 三审: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