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 集
到了母亲到过的三十六岁
我越来越像
那时候的母亲
为了养好自己的孩子
每一天忙得像一枚
止不住的陀螺
手掌中的少女时代
星星隐藏 夜风凉爽
孩子们在不同的房间睡熟
他也睡熟了
一切都静下来的这一刻
少有可以(独自一人)
坐在沙发的时刻
到来了
我向着夜伸出手去
在寂静里
(白天不会出现的)
放出指缝的羊群
一天里唯一属于自己的
(不多的时刻)
是我自己的
(不是妻子 不是母亲
不是女儿 不是谁的谁)
是我自己的
(独自的时刻)
我的掌中安放着
少女时代
奔跑着一群洁白的羊
我为一天中
稀少的这一刻
鼻子紧紧地发酸
在静寂中
不舍得合上手掌
原 谅
微雨天车子在旅途的川南山路行驶
车窗外玉米林果树林竹林碧绿起伏
田间山坡时不时地闪过隆起的小土丘
小土丘瑞安睡的人
一定耕耘过安放他们的土地
所以 才会那么葱茏
爱恋婚嫁的幸福瞬息
生儿育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日常
尘世的喜怒哀乐烦苦愁悲
他们也一定有过
后来 一切都在某个瞬间
戛然而止
一想到 一个人长长短短的一生
落幕后 都只不过是在土里
隆起那么一个小小的土丘
人间就再也没什么是
可恨的
植物心语
三月 我到野外去
在一株开满白花的小蜡树前
可是 我是多么笨拙
居然不知该如何恰切地
说出我怀揣许久的秘密
又因体内晕眩着无数星星
那些动词名词形容词
在我的上下唇簇拥 却吐不成形
花树下 我真是矛盾又安静
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
抿着嘴用口型与小蜡树交换喜悦
阳光下 我多么像一株在春天开花的植物
美丽 柔软 慈悲地散发香气
鸡蛋花
千万只羊在草地奔跑时
来了一场雨
这个时候我已开好了
在枝头等待赞美
几只鸟夜宿离我最近的枝桠
我曾模仿过飞翔
模仿过鸟类的翅膀煽动的优雅
雨来的那一刻
眼中曾有欣喜的光
天亮之后
我四散地铺在行人走过的路上
关于飞翔和翅膀
我尚存有三秒的记忆
那是从树上掉下地的距离
并非爱情
未遇见之前
你是你 我是我
不过是两粒尘世中的浮尘
你飘你的 我游我的
遇见你
我以你所受过的所有苦来炼制我的坚强
我以你所承受过的孤独去烧炼我的坚韧
我以你所受过的屈辱和羞愧提炼蜜汁
我以你所受的所有磨难去储存爱
遇见你
把我在你身上提炼的
坚强 坚韧 蜜汁 爱
在剩下的余生一一返回给
你……
而 这一切
并非以爱情的名义
木偶娃娃
多拉穿过广东道
走进一条又一条深巷
滑进一个滚烫的夜
一个滚烫的城
多拉凉凉的肤体贴近
一盏坠晃的灯
四周有歌声 叫卖声
算命的 占卜的 塔罗牌和星座
露宿者的呼噜
无神不聚焦的眼神
多拉穿过他们的声带
提起二十一岁少女的裙裾
找寻一个木偶娃娃
天后庙的烟火亮起星星
针尖一样穿透城上的半片天空
当多拉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没有金融风暴 楼市负资产
父亲尚不是露宿者
有一天他从庙街给多拉
带回一个木偶娃娃
多拉穿行在一个焦躁的城
寻找她的木偶娃娃
寻找踪迹不明的父亲
小时候给她买过木偶娃娃的父亲
亲吻过她额头的父亲
给她讲过童话故事的父亲
多拉穿梭在城的火焰里
走进般咸道 穿过深水埔
鸭寮街 新填地街
凉凉的额头掉进迷路的夜色
她一直在找
七岁那年的木偶娃娃
她一直找不到
七岁那年父亲送她的木偶娃娃
她凉凉的心
跌进滚烫的城
吴燕青简介：吴燕青，香港女诗人，《艺术村》编委，艺术村诗群成员。1984年3月出生，祖籍广东，长居香港。作品散发于香港《大公报》《诗刊》《星星》《香港文学》《城市文艺》《香港作家》《草堂》《延河》《诗歌风赏》《台港文学选刊》《散文诗世界》等。著有诗集《吴燕青短诗选》，著有诗合集《香港十诗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