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雨淅淅沥沥,杏花挂着雨滴,飘飘然飞入窗内。投眼望去,老树古朴沧桑,昔日高大模样早已不再,只剩矮小树墩佝偻着,逐渐已追不上青春的繁华了。
我小时候,老家门前种着一株杏树,总是在风雨天,立在房子前,为我们家遮风挡雨。那时,爷爷总说:“这树是我们家的‘保护神’,每次我们这里发洪水,或是天寒地冻,只要这树在,便总是波及不到咱们家。”我问爷爷这树是什么时候栽下的,他只说是他年轻时与好友一起栽下的,别的什么也不说。爷爷每日拖着一个睡椅,半躺在杏树的绿荫下,缓缓摇着蒲扇。阳光透过叶隙,斑驳的光影摇曳。风儿一吹,就好像那棵树在轻柔地拍打着他,伴爷爷入睡。
六岁后,我回到长沙读书,也不再常见那株老树。只有逢年过节,偶尔见一面,察觉到这几年来它长得越来越快,我也心安,不再担忧好了。前年,凛冬已至,严寒将老家的杏树装饰得银装素裹,可它的长势却已渐渐变得缓慢。祸不单行,2022年年末正巧赶上新冠第二波狂潮,爷爷染上了新冠,本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老人被病痛折磨得头昏脑胀,人日渐消瘦。半月间,仿佛老了十几岁,脸上的沧桑掩盖不住。得知此消息,我与父母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大雪纷飞,新春的红色喜庆在白雪的衬托下格外美丽。家家户户游子归家,大多数洋溢着轻松喜悦,小部分悲伤难掩。我们将到家时,爷爷在家里一言不发地躺着,身旁戴着口罩的亲人急语询问,他也好像没听到一般,直直望着门口,盼着他的小儿子身影出现。他人在床上躺着,心已站在那株老杏树下,四处张望了。终于,我们一家到了,明亮的车灯照得大树更加苍老,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老者静静地守着门,等候着游子归来。白雪皑皑,层层叠叠,压弯了它的枝干,再无当年之生机勃发,英姿飒爽了。我们来不及仔细打量着它,匆匆进门,冲进房间。爷爷那银白的密发早已不见,只剩一顶皮帽盖在光秃的头顶,脸上的皱纹铭刻上岁月的摧残。这位顽强的老人终是难以对抗时光与病魔,颓势愈显。看见我们,爷爷便强撑着展开了笑脸,艰难地推开被子,奇迹般地下了床,晃晃悠悠地走出来。父亲慌忙托着爷爷,眼泪止不住地迸出,爷爷搭住了他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口罩下的笑容更灿烂。大家都放下心来,认为爷爷这是好起来了,便红红火火,团团圆圆地吃了一顿年夜饭,所有人心里都装着一份苦尽甘来,或是说劫后余生的幸福。窗外,热闹之外的清冷,那棵陪伴了爷爷大半生的老杏树,却罕见地没有在这万物竞发的初春散发生机,只是弯下腰,枝头延到窗户玻璃前,静静地注视着这烟火人间,阖家团圆。无限喜悦无法透入实心的树木,同样,也无法挽救老杏树生机的消逝。
不过几日,爷爷却突然又病发,此次愈加严重,甚至无法再抬起沉重的眼眸看看这世间,家人,以及他的老友。不幸的消息终究还是来了,爷爷在医院中强撑了几个小时,最后仍难挽时光消逝,离我们而去了。病房中,洁白的被褥盖着爷爷冰冷的身躯,病床前便利贴上记着爷爷被送进医院时耗尽浑身力气才写下的遗言,只有短短四个字,潦草地横在纸上:埋在树下。
或许,爷爷能焕发生机,最后与子女过一个团圆年,是那老杏树将初春活力以及生的希望换给了他吧。即便自身难保,也要送老友好好地安详地走完这最后一程啊。
后来,爷爷便静静地葬在老杏树下,如昔日一样。不同的是,没了阳光,没了蒲扇,没了吱呀声的躺椅,也没了那份祥和与安逸,只有冰冷的棺椁与黑土,深深埋葬着那个慈祥又坚强的老人,他孤独啊。
今年春天,那株杏树挡住了人家窗户,同时枝叶枯败,被伐倒了。才知道,它的枝干早已腐朽,根部却仍健壮,环裹着那口棺木,滋养着他。
窗前杏花不在,微雨依旧,只剩那树桩,安洋地在那,陪伴着他的老友。或许此时,不知何处,一株高大的杏树下,一位青年正悠闲地躺着,摇着蒲扇,哼着家乡的歌谣呢。
(作者/余尚源 长郡外国语实验中学2314班)
(指导老师/杨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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