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满树梨花盛开，落英缤纷，梨花瓣雨，满地梨花随风起……在无数个夜晚，每当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着无眠的我，曾祖母曾经生活了85个春秋的小院，总会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斩不断，理还乱，只好诉说于月光。
在这思绪的源头系着曾祖母的离去。时隔几年，我再也想不起那是一年仲夏，还是那年的寒秋。亲人们断断续续的哭咽声，绵绵不断的鞭炮声，在灵堂外此起彼伏地回响着。听到曾祖母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学校上课，像这偶然中的必然，注定我不能再见曾祖母最后一面，只能为她送上最后一程。
不知那时的心情，难过、痛苦、后悔、冷漠。等爸爸带我回来祭拜曾祖母时，看到摆放在灵堂中曾祖母的遗像，我才终于明白那句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时光继续倒流，在我还仍是孩童时，思绪的汪洋戛然停止了涌动，曾祖母与曾祖父住在桥边，与我家是近邻。记忆中，曾祖母总是在笑，眉眼弯弯的，那一头黑白相交的发梢止不住在风中漾动，像极了寒冬时屋檐上残余的白雪，可孩童时的我，无疑像一场雪，一次次驳回她的好意，冷却她的心。那屋檐上的白雪似乎在慢慢存积，不知何时，曾祖母已是满头白丝。虽是至亲，但曾祖母与祖母关系一直不太好，是何缘由，我也不知。但那时的我，最亲近祖母，自然觉得是曾祖母的错，加之偶尔听到祖母的唠叨，曾祖母在我心中的形象再也不是“曾祖母第二”了，成了蛮横不讲理，欺负老实人的坏蛋邻居。这一鲜明的恶毒形象渐渐地在我心里扎根。
告别稚幼的无知，到了我入学的年龄。每当天气晴朗，爸爸总会在午后带我出来散步，途径曾祖母家门口时，总要稍稍停留问候曾祖母与曾祖父。临走时，曾祖母总能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嘱咐我要好好读书。我似懂地点点头，心里只顾着体味糖果的香甜。哪晓得，赠予我玫瑰之人，连余香也一并留给了我。而曾祖母与祖母之间的“恶化”，我便不愿同爸爸一起去散步。
那时候，我以为我是不想看到曾祖母，长大后点，我才明白，我是害怕曾祖母会因祖母的事而讨厌我，害怕她再也不会赠予我糖果，害怕她再也不会对我露出和蔼的笑容。于是，倔强的我只好狠下心来。好几天，我都没有踏入那孤零零的小院半步。小院里那洁白的梨花已落了一地，房屋门前的那位老人不知苦守了几个下午。终于，爸爸发现了我的倔强，百般呵斥后，我才怏怏不乐地跟着去散步。当我踏入这熟悉的院子，只觉得这里比以往更要冷清了。曾祖母生有七个儿女，只有我爷爷留在家里务农，其他几个都常年在外谋事业。能陪伴她的只有曾祖父与我们的几声问候罢了。
一天是那么的长，就算时间老人围着这冷清的小院走个百八十来遍，踏破了这地砖，也不够挨过一天的蹉跎。但小院里的曾祖母却能挨过时光的流淌，她能一个人在门前呆呆地坐上许久，任时间是躺在她花白的发梢里，还是躲在夕阳下孤独的影子里。她眼里深藏的忧伤我不懂，但我常想如果茫茫大海里只有一条鱼，那它肯定不像曾祖母，如果一条鱼的周围没有了水，那它肯定就像曾祖母了。因为无论何时，在曾祖母的周围都是那令人窒息的孤独，她整天所期待的，只是儿女们的平安。变化的是人心，不变的也是人心。许多人都被生活的现实磨去了爱的棱角，他们忘却了在远方的一个角落里，有着两位老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从不吝啬他们的付出。儿女们逢年过节回来短暂的陪伴热闹过后，余下的就是这两位老人的残羹冷炙地收拾。
而我最愧疚于曾祖母的是那天随爸爸去散步，来到曾祖母的小院子里，曾祖母看到我来了，比以往更热情了，还没来得及问候他们，曾祖母就已拿出了我平时最爱吃的糖果给我，而此刻我心中的不快，便不耐烦地将老人递过来的糖果一把扔到了地上：“谁稀罕你的破糖，我再也不到这这里来了！”说完，便匆忙离开了梨花落满了的小院。当我跑远后，躲在远远的地方回望小院时，只见曾祖母在默默地拾起地上的糖果，小心地擦拭着，满头的白丝在梨花瓣雨中飘扬。只不过这一次，我再也没看到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只见一个伛偻的背影在洁白的梨花瓣雨中渐渐消逝……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那小院，沉重的学业任务，像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使我无暇顾及那小院中的老人。偶尔的冥想中，曾祖母手揣早已准备好的糖果，站在门前，凝望着小院中飘零的梨花。而这一幕，此刻早已成定格，一句来不及亲口跟曾祖母说的“对不起，我爱您，曾祖母”，成了我无数个黑夜中的懊悔。
每到满树雪白梨花的季节，我独自一人走进小院，梨花瓣雨中，一个蜷曲瘦小的驼背，拄着一根黝黑发亮的竹棍，拖着沉重的步伐，颤颤巍巍地走进门去……
（作者/毛俊宇 涟源市白马镇孙家桥中学）
（指导老师/毛连强）
（一审：余画 二审：邓望军 三审：石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