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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

2023-10-07 11:01   [来源:华声在线]   [责编:黄爱民]

  麦子熟了,金灿灿的。

  粗糙颤抖的手缓缓拂过饱满的穗粒,黧黑苍老的脸上浸透着丰收在望的喜悦。他是最普通平凡,也是最顽固守旧的老农。他遵循着最传统的耕作方式,只身一人在土地上忙碌,在四季里守望。

  他脑筋不活络,弄不懂那些轰鸣机器的操作,从心里反感那些显然违背农事规律的反季栽种,也没有精力呵护那些鲜艳脆嫩移栽过来的果蔬——他只知道,麦子是好的,麦子好养活,同时也养活人,他打心眼里亲近麦子。

  “大伯,姐今年还没回来呢?每年这时候,她说啥不都会回来看看的吗……”临近的旁道上,邻家的小伙子斜叼着根烟,单手把着收割机的方向盘,在隆隆的机器运作声中探出头,向田埂上的他拉着话。

  “啊——也快回来喽……”他脸上带着还未褪去的喜悦,扬着声音应答着。“唉,快回来了吧……”压低声音,他喃喃低语着,脸上蒙上了一层隐约的忧惧的阴翳。

  女儿和自己不熟,不亲近。

  但他无法说她什么。

  记忆又将他带回到那个他挣都挣不脱的过去。

  屋子里有女儿止不住的抽泣,散着死亡难闻的气息。妻子在床上,翻着眼睛,涣散呆滞地瞪着顶上。每一次吸气呼气,都是揪心的不确定,好像在和死亡打拉锯战。没拉扯几个回合,油尽灯枯了死亡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饥荒过去了,妻子却没熬过去。后头,年年回来,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自家麦地里倒多了一丘黑色的坟头。他知道,女儿年年是来看妻子的,不是来看自己的,她望的不是丰收的麦田,而是死亡的坟墓。她很少跟他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她在城里干什么。他们好像在屋里田间遇上的路人,但又不像路人那样毫无关联,在之间还隔着谁都忘不掉的死亡,谁也迈不开腿张不开嘴,跨不过去。

  不管怎么样,她年年回来,他起码可以趁着干活瞟她几眼,看她脸色好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穿得规不规整舒不舒服。女儿回来就是给自己吃下颗定心丸,也有个活着的盼头。

  她突然不回来了。他的心里翻腾着,被邻家孩子的话搅和得心神不宁。咋了这是?他多想开口问她一句。

  割了几把麦子,一垄都没割完,倒把手割破了。他低声含混地嘀咕着,把手在衣服上擦擦,扛着那点麦子拖着脚往回走。

  孩子们嬉嬉闹闹的,不知道在喊叫着些什么,一堆一堆地往田里穿。“看着,可别踏到麦子上!”他赶紧回转身朝着他们喊。“嘿,这看着和咱刚去的画馆里的那画咋能那么像!”“诶,看那个老远的那洼地,不就是画儿上……”他猛然回转身,逮住一个就连珠炮地问:“啥画儿?哪有馆?谁开的?”“就县里的画展馆呗!新开的,我们老师带我们去看的,可好看了!”

  他赶紧冲出田间,直接开着三轮就往大路上奔,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什么画馆肯定跟自家女儿有关!到了县里,他四处打听着,好容易弄明白,那个所谓的画馆是县里政府在博物馆新捣腾的民俗字画展出。他从未踏入过什么博物馆,却知道能给别人看的肯定都是顶好的——女儿有出息!

  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在外面看着亮堂堂的大门,他蓦地有些胆怯了,双开玻璃门上甚至清楚地反照出了他沾满泥巴的裤脚和衫子上散落着的麦粒,显得有些邋遢。他不安地定在那里,低头蹭着地,然后心一横,迈了进去。

  进去就是一条直直的宽敞的走廊,两旁都是字画,他看不懂那些字,画也尽是些不大常见的花鸟虫鱼,死死地躺在上面。忽地走到头,一幅巨大的色彩浓烈的油画撞入他眼里——多么熟悉的场景!那些呼啦啦地仿佛正翻涌着的金黄的麦浪!那些他这么多年用心料理的田块!那些他用脚丈量的烂熟的地里细小的坑坑洼洼!但又是多么陌生的场景!不是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一直到晚上荡悠回去。是他埋着头咬着牙较着劲地开地,妻子笑吟吟地提着饭碗候着,女儿扎着小辫儿腮帮子鼓鼓地含着糖块,无忧地望着……

  他看着看着,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他胡乱抹着,眼泪鼻涕却越擦越多,他越想忍,越忍不住,终而蹲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地嚎啕起来。

  女儿有些疲惫但明亮的眼睛和他撞上了。

  他这次终于不是逃避地瞟着女儿,隔着大半片田,粗粗地做贼似地看她,而是细微的真实的,看到女儿眼里的忧郁、渴望、温暖与爱。

  他知道,女儿和他很亲,一直。

  (作者/车为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22级中文四班)

(一审:余画 二审:余画 三审: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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